史上最大"轰炸式"环保督查:5600人轮番集结京津冀

此次环保督查有何不同?

为何在这时再加码?

督查发现什么问题?

环保办案高手们有何妙招?

4月底，南都记者随环保部巡查组在河北邢台、邯郸、衡水等多地巡查，深度揭秘环保督查一线故事。

5600人庞大督查组轮番进驻京津冀

邢台市环保局局长司国亮近日格外奔忙，动员调度会、督查组交办问题处理、各项本市环保工作推进……"今年工作难度和强度比前几年都大"，司国亮说。

4月7日以来，河北邢台迎来了一支新的督查组--环保部大气污染防治强化督查组。这是一场被官方称为"环境保护有史以来，国家层面直接组织的最大规模行动"的督查。

环保部环境监察局局长田为勇在4月新闻发布会上介绍，本次强化督查调动全国环境监察执法精兵强将共5600人，在一年内开展25轮督查。每轮都针对京津冀及周边区域"2+26"(即北京、天津2个直辖市和河北、河南、山西、山东的26个地级市)个城市，每个城市8个人。

这意味着,上述28个城市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全年不停歇的"轰炸式"检查。

司国亮印象中，近年每当灰霾来袭，环保部便向各地派出督查组。环保部、河北省的重污染天气督查机制已基本常态化。但像本次强化督查这样，无论天气好坏，时间跨度覆盖全年的督查，尚属首次。

环保督查已在京津冀区域形成高压态势。强化督查组一名成员对南都记者说，光靠京津冀自己已不足以解决问题，需要借助全国力量来推动。本次强化督查5600人，占到全国环境监察执法人员(超过7万人)的大约8%。

督查背景

大气十条首个收官年

这次全年"轰炸式"督查事出有因。2013年，环保部受国务院委托，与全国31个省级政府签订目标责任书。若达不到"大气国十条"要求的空气质量改善目标，各省将面临问责。"大气国十条"走到第一阶段最后一年，考核迫在眉睫，但达标差距不小。例如，北京2017年PM2.5浓度目标是60微克/立方米左右，2016年PM2.5浓度为73微克/立方米。

今年第一季度，由于气象条件不利、工业生产回暖，京津冀区域PM2.5平均浓度出现不降反升的情况，比去年同期大幅上升26.7%。邢台也不例外，并且在"2+26"城市中排名倒数第三，仅好于石家庄和保定。对于接下来的工作，司国亮对南都记者表示"感到压力很大"。

跨省督查 破除本地执法困境

虽然已在环境执法一线工作二十余年，青岛市环保局稽查处处长赵澎还是第一次参与跨省督查。3月30日，他收到通知，4月5日赴京，与环保部部长陈吉宁当面交流，6日一天的培训后，7日，作为第九督查组组长，赵澎率队8人进驻邢台。

吴金龙同样也从广西北海环监支队抽调到强化督查，不同的是，吴金龙属于独立于5600人以外的10人小组，负责本次强化督查的综合协调。吴金龙告诉南都记者，"第一眼看到督查方案，就觉得和以往完全不同。"

以赵澎所在的"青岛组"为例，在邢台督查两周后，8人中先返回4人，来自河南安阳的4名环监人员补上，青岛和安阳混搭工作一周后，"青岛组"全部撤回，"安阳组"其余的4人再来补全。这样，保证前后两轮督查不脱节。

方案设计的关键还不止于此，在吴金龙看来，这次督查"下了一盘很大的棋"，看似"不按常理出牌"，却恰恰击中通常环境监察执法的"软肋"。

在河北另一城市督查的强化督查组人士坦言，平时在自己省里，查到一个企业，可能就是熟人，还可能是领导的亲戚朋友，这时候怎么办?跨省督查的顾虑比较少。

将近三周时间里(截止4月25日)，赵澎所在的督查组在邢台现场督查各类污染源227个，发现问题173个。针对性检查的37处建筑工地、商品混凝土企业、煤场和市政道路中，有32处防尘抑尘措施不到位。

在邢台的邻居衡水市，另一督查组同样发现大量游离于当地监管外的问题，检查的196家涉废气排放和易扬尘企业单位中，164家都存在问题。衡水市政府党组成员李哲民坦言，自己查自己，得过且过的多，下大力气的少。

4月18日，督查组检查邢台市隆尧县一机械制造厂。

邯郸排查出几千家"散乱污"企业

南都记者随环保部巡查组在邢台、衡水、邯郸等多地巡查了解到，"散乱污"企业是一大顽疾。

赵澎督查组比照污染热点网格和当地排查的"散乱污"企业清单等信息，对邢台21个县区市全部扫射一遍，结果发现，检查的95个企业中有93个都没有列进清单里。"有些企业现场污染严重，整治工作有待提速。"赵澎说。

山西吕梁环监支队的尹炜在邯郸督查，邯郸和吕梁的产业结构非常相似，都以重工业为主，钢铁、焦化、建材等企业众多。"来之前预计过邯郸的情况，但没想到邯郸的小企业这么多。"

尹炜介绍，吕梁钢企的产业链延伸比较长，把洗煤、炼焦等全都做了，邯郸的钢企需要从外面买焦炭、石灰等原材料，因此在钢铁厂周围衍生出一大批小企业。据了解，邯郸还在进一步摸底排查"散乱污"企业，截止4月底，达到5800多家。

4月26日，督查组在邯郸市魏县张二庄乡发现一小塑料加工厂违法生产。

目前，地方对"散乱污"企业的定义不尽相同，一般来说，"散"指没有进工业园区，"乱"指缺少环评、土地、规划等手续，"污"指涉及污染物排放。

整治"散乱污"，如何落实到基层，则显得棘手。4月底在河北省衡水等地巡查的环保部环境监察局副局长赵群英对南都记者说，有的大气污染物排放看不见摸不着，乡镇长可能不清楚如何甄别，市县对乡镇的指导还要加强。

赵群英还发现，基层对整治"散乱污"企业有认识偏差。巡查时，邯郸武安市午汲镇镇长对他介绍，全镇37家选矿厂都在整改。"我一听就想，跑偏了。"赵群英说，"散乱污"企业分为关停取缔、限期搬迁、整治改造等几类，达不到环保要求、不符合产业政策的就应该取缔，而不是又投钱进去。实际上，至少一半"散乱污"企业都属于该取缔的。

4月18日，督查组在邯郸市武安市检查发现，散乱污企业违法生产，原煤露天堆放, 未采取防扬尘措施。

除了环保局，这些部门也来了

不管是中央环保督察，还是环保部的各专项督查，监督党委、政府落实环保责任的意图愈发明显。从督企为主到督政、督企并重，是近几年来环保督查机制的一大转变。

据赵群英观察，目前省一级的环保督查压力传导基本足够，市县一级也可以，但到了乡镇一级，仍面临传导不到位的困境。

赵澎到邢台督查时留意到，分管副市长对本市的环境质量现状、突出问题和环保工作比较了解，"能举出具体的数字，不用环保局长提醒"。

不过，督查组发现有的基层政府仍有怠慢。据赵澎介绍，同样是邢台"散乱污"企业集中的热点地区，威县政府对督查组发现的问题及时整改，还主动自查自纠发现新问题，追责了17人，而另一个县则没有整改到位。

此外，有关政府部门对自身责任分工认识不清。赵澎等人在邢台检查了24各建筑工地，其中20处都没有做好抑尘措施。就此，督查组与市建设局、城管局、交通局座谈，"红了红脸"，敦促解决问题。

多位强化督查组人士表示，大气污染防治不仅是环保部门一个部门的事，其他很多部门都负有环保责任，例如工信部门牵头摸底排查"散乱污"企业清单，交通部门或城管部门负责道路扬尘控制等。督政的另一个重要含义是监督包括环保部门在内的所有政府有关部门落实环保责任。

近日随环保部巡查组巡查邢台、邯郸、衡水等地，南都记者还注意到一个明显变化:座谈会上，除市政府分管领导、环保局局长外，还出现了发改、交通、建设、商务等多个部门人员的身影。这在以往重污染天气督查等环保部专项督查中并不多见。

衡水安平县一铸造厂被查封后，私自撕毁封条生产，被环保部强化督查组发现。4月27日南都记者在现场看到，该厂生产设备已被拆除。

凭经验

"下雨指数没降，一定有问题"

青岛市环保局稽查处处长赵澎等8人督查组于4月7日抵达邢台时，正值市"两会"。

当日下午，督查组兵分两路，一路对档案材料进行核查，逐项列出环保部文件内容、地方政府方案内容、对应的各级政府及相关部门材料情况，当晚便将核查发现的问题反馈给邢台市。另一路奔赴现场督查，同样也发现问题。邢台市当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部署有关工作。

几天后邢台下雨，赵澎发现，雨后邢台的空气质量并没有明显好转。"在青岛就很明显，(空气质量指数)可能一下子从70、80多降到40多。"赵澎琢磨，肯定有环节出现问题。原来邢台的PM10浓度偏高，于是决定从建筑工地和道路扬尘入手。果然，检查24个工地，20处都没有做防尘抑尘措施。

4月12日，环保部强化督查组在邯郸市武安市检查发现，建筑工地未采取防扬尘措施，扬尘污染严重。

上神器

卫星"天眼"查偷排

怎样锁定污染源是关键，除了高架源在线监测数据、当地政府排查的"散乱污"企业清单、12369环保举报信息等，强化督查组这次有新武器--热点网格。

环保部把京津冀及周边地区按照3km×3km划分网格，综合2016年以来的卫星遥感反演数据，结合空气质量监测数据和大气污染源分布情况，剔除容易造成跨区域影响的气象干扰，找出其中PM2.5浓度最高的，就是热点网格。

赵澎等人比照热点网格，在邢台市地图上一个个画出目标，督查更有针对性。此外，热点网格还有一个作用，督促地方整改落实督查组反馈的问题。

河北沧州正在做热点网格管理的试点，每个网格确定一个网格长，通常是所在地的县长或镇长。网格的监测数据动态更新，比如半个月后，这里的污染物指数上升，就要看出了什么问题。

"应付得了这次，应付不了下次，卫星在上边看着。"环保部环境监察局副局长赵群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