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的宋庄生活
文/严维佳
画家小宋,是我十年前在北京大学中国画高研班学习时认识的,属于同学同好、亦师亦友。只不过他是科班出身,我是半路出家,他称我老哥,我叫他小宋。
学业结束那年,他告诉我,他不想回南方老家的县城了,想留在北京,到画家村宋庄去闯荡闯荡,一来可以继续在北京的艺术院校深造,二来能多结识些艺术大家,积攒些人脉,三来也能借机提高些知名度,多卖些画。
虽然对小宋这种怀揣艺术梦想去宋庄闯荡的决定有些不解,但似乎也无可厚非。毕竟,作为同为画者,我竟然连大名鼎鼎的宋庄都没去过,便无发言权了。
直到去年初冬时节的一天,我在北京办完事,闲暇时竟想起了画家小宋,便决定去趟中国画家村——宋庄。
从玉华宫宾馆打车出发,由南二环向东,经京通快速路出东六环,全程约五十分钟。一路上,听出租车司机讲:宋庄位于通州区宋庄镇,是夹在潮白河与大运河中间的一个普通的京郊小镇。1994年,由于最早北京画家集中的圆明园片区面临拆迁改造,一批为了生存的“圆明园画家们”便冒险迁徒到了宋庄这块“艺术飞地”。便宜的房租,朴实的房东,自由的市场,艺术的梦想使这里的画家、书法家、雕塑家越聚越多,最兴盛时据说有近万人,打造出北京最著名的画家村社区和海内外规模最大的艺术家聚集区,“宋庄神话”名扬一时。
车子使出东六环,穿过大片树林田野,路边迎面四个硕大的“中国宋庄”映入眼帘,在给人以视觉冲击的同时,不由让人感慨,小小的通州区宋庄镇,这宏大气势,的确够中国!
听说,到宋庄得有朋友当向导。而我因为想给画家小宋一个意外和惊喜,便没事先联系,仅凭从前与他通讯的地址,一路懵懂地按图索骥,走进了宋庄。
初冬的京郊,寒风习习,落叶萧瑟,略显凄凉。虽是周末正午时分,路上的行人却甚是稀少,路边的建筑大都灰墙灰瓦,没啥特色。各式餐饮店、超市排面不大、门可罗雀,各种工作室、艺术馆、画廊也大都门窗紧闭、了无生气。似乎与传说中宋庄的浪漫与繁华、时尚与高雅相比,有些冷清与零乱。
在艺术工厂路小堡广场附件的一片画家聚集区,满怀激动的心情,找到了画家小宋通讯地址上的工作室。但却不见招牌,卷帘门也是一拉到底,定睛一看,贴于门前的一条转租广告上正是小宋的联系电话。
诧异与失落的同时,我拨通了小宋的电话,在与他同样诧异与失落的通话中,他告诉我:十年前,当他与许多同样怀揣艺术梦想与追求的青年艺术家们,像“敢死队”一样义无反顾地放弃原本优厚的生活和工作条件投身宋庄后,既见证了这里的艺术神话,也经历了曾经虚高的艺术泡沫,更承受了生存与生活的艺术之痛,在他即将消磨尽最后一点艺术激情、挥霍掉他仅有的艺术才华与理性之前,他毅然选择离开了这个曾经令他为之痴狂的艺术江湖,回到了他为之眷恋的艺术家园,开启了他为之奋斗的艺术新生。
我一边走在美术馆、艺术馆、博物馆林立的街道,一边倾听画家小宋讲他十年的宋庄生活,彷佛看到了那个当年满怀理想、才华横溢的青年画家,在宋庄租下一间民房,办起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室,整日里除了沉醉创作、苦思冥想、闭门造车,就是奔波于各大艺术团体之间,结识所谓的名家大咖、艺术大师,混迹于各种画展、画廊、画派之中,虽然浪得了无数的头衔和虚名,也自以为在阿谀奉承、迎来送往、推杯换盏中积攒了许多人脉资源,可绘画技艺却未有多少长进,画作也因江郎才尽,少人问津。加之房租连年上涨,生活成本日增,小宋的宋庄生活也渐渐地难以维继。
在宋庄著名的国中美术馆后面的山包上,我坐在草木枯荣的花园凉亭下,俯瞰这个曾造就了许多成功艺术家的“艺术殿堂”,也曾埋葬了无数普通艺术家的“艺术坟场”,感受着画家小宋的心路历程,既为他惋惜,也为他庆幸。
因为小宋告诉我,如今,他已回到南方老家的一所大学的艺术学院任教,在讲授中国美术史的同时,传授中国传统山水画技法,节假日还经常带领学生深入当地的名山大川和田园乡村写生创作,并成功举办了几届师生写生展。他的绘画水平也日益精进,屡获大奖,去年还评上了副教授,已是当地有名的画家。最后,他还特地为感谢我专程去宋庄看他,叮嘱我一定要去趟宋庄的艺术品市集,说他在那临走时留了一批画作,让我选幅中意的拿上,也算他的一点心意。
在中国宋庄艺术市集梧竹一街,我在一排排简易而整齐的艺术品集市中找到了为画家小宋(现在应该改称他宋老师)代卖作品的画廊,并与画廊的主人聊起天来。我问他当今绘画作品的行情如何?他说,除了著名大画家的作品因为有资本加持、商业炒作和价格泡沫之外,一般像他和宋老师的画作很难卖上大价钱,更不可能一画成名、一夜暴富。他感慨道,艺术作品只有回归艺术本身,满足人们对美化生活的需要,让更多画作走进百姓生活,才是作品和画家的价值所在。
聊到兴头上,他问我,您说艺术品这东西,究竟是“物以稀为贵”还是“物以多为贵”?见我一时语塞,他直言,前者只适用于文物古玩和书画古迹,对于现代艺术及绘画作品更应以多为贵。因为只有更多的人喜欢您的画、欣赏您的画、愿意买您的画,才能让更多的人认识您并得到更多的收益和回报。
为此,他还特意给我讲了梵高和毕加索的故事,说原本梵高家庭环境优裕,弟弟还开了一家大画廊,却把才能和作品单一的梵高作品定出天价,结果生前只卖出了一幅,最终梵高穷困潦倒、直至自杀。而毕加索从小住在贫民窟,冬天没钱烧煤,竟靠烧自己的画作取暖,但他平生却创作了海量的油画、版画和陶瓷作品,并低价倾销到平民市场,收入颇丰,不到三十岁已成为了家喻户晓的著名画家和超级富豪……
眼看初冬的夕阳已快隐入北京的天际线,我顾不上多聊,急忙从小宋代卖的作品中选了一幅四尺画作,微信付了款(算是纪念,也算是对画家的尊重),离开了宋庄。
回宾馆的路上,我没心思再跟“的哥”聊天,心里总琢磨着,为看小宋,专程去了趟宋庄,这不就好比为了口醋,专门包了顿饺子。这事儿,值吗?
可想来想去,还真觉得值。因为为了口醋包饺子,虽然麻烦,但感受到了包饺子的乐趣和吃饺子的满足,填饱了肚子,愉悦了心情,也善待了自己。因为小宋去了趟宋庄,虽然失望,但亲眼目睹了中国画家村三十年的发展变化,亲身感受了小宋在这艺术江湖的喜怒哀乐和当今艺术家群体的觉醒与理性,了却了心愿,开阔了眼界,也丰富了自己。
小宋的宋庄生活,让我再一次想起了现代文学奠基者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科班出身的他起初身上也似乎被一件厚重的“长衫”包裹着,在宋庄闯荡中积累的头衔、人脉和关系,看似体面的“长衫”,实则是虚伪的负担。而当艺术梦想遇到现实生活时,任何所谓理想和情怀似乎都成了奢侈品,唯有脱去“长衫”,走出陋室,走进生活,走向大众,艺术才真正有了源泉,作品才真正有了生命,艺术家才真正有了价值!
(责任编辑:靳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