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神仙,目睹人间疾苦时,只能袖手旁观,无法干预,甚至没有办法帮他们分担。豆腐灶王,就是这样一个角色。虽为神仙,却与世俗人性不断共情。从传统历史角度来说,灶王的行动的确是神,但从小说层面来看,作者通过丰富的想象,赋予豆腐灶王穷困书生的前生,这不同于传奇小说永恒的浪漫。也正是因为灶王有了人的前生,所以有了人性、人情,故事具有了特定的现实主义色彩。
古人眼中的灶王是怎样的?宋朝诗人范成大有一首叫《祭灶祀》的诗,把中国民间灶神的习俗刻画得入情入理。在老百姓眼里,灶王并不是纯粹的铁面无私,也不是专打小报告的卑鄙小人,而是通情达理、圆滑世故、稍加贿赂就替人消灾免祸的好好先生,很迎合人间世态。传统小说中,灶王爷与许多中国的神一样,于供奉者的关系而言,其享受家庭祭祀,为家庭服务,担当着“保安”的角色。然而,他其实是天庭派来监视供奉他的家庭的,他向天庭汇报的内容不免带有相当的主观性。
而在李浩笔下,豆腐灶王兼具神仙真实和人类通情达理的复杂性,对好坏的记录会尽力做到客观。楔子中提到:灶王的记录一定是真实,真实,再真实,而大车店灶王的意见是“可以往里面添点油或加点醋,可以传奇那么一点点……”在后来编排小冠救龙王的戏时,豆腐灶王只求合理,不求真实,只为能保小冠平安。豆腐灶王并非因为贿赂才想帮助小冠,而因人间真情使他主动去关心小冠。他同情谭豆腐一家的遭遇,对小冠更是产生了父亲般的疼爱,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传统小说中,常将灶王视作能间接掌控民众死后去向的神仙。而在《灶王传奇》中,在众神面前,灶王反而显得没地位。求神办事时,灶王也在实行人间俗礼,时而力不从心:宴请天上来使,造访龙王及多户人家。小说一直在强调着灶王就是楔子中所说“仙人中的差役”。豆腐灶王的经历,不论从他自身来看,还是从他旁观的人事来看,都反映了灶王的“圆滑”与灵活。
小冠是体现豆腐灶王人性光辉的关键角色。小冠前世遭受了欺侮、漠视,今生选择了家财万贯却短寿的王鸠盈,他在极其有限的生命里任意妄为,寻求刺激,以此来报复社会不公。不难想象,小冠的一生是何其困苦,过够了穷苦日子,当他有机会重来一次时,却选择了一个极端。李浩为小冠安排了“中阴身”的桥段,以及在转世时保留他前世记忆,从而有了王鸠盈。这反映了现实中人的温饱、尊严问题得不到满足,便会走向邪恶一端,当变成“强者”,他们就会从弱者身上汲取刺激和成就感。纵使小冠变成了纨绔子弟,豆腐灶王始终陪在他身边,把他当儿子一样在默默守护。好像豆腐灶王的陪伴是有效的,王鸠盈对待其他人再怎么任性,对他从来没有争吵和反驳,从某种程度上说,小冠和豆腐灶王有着共同点——他们都能看见人间以外的东西,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在天上人间都是孤独的个体,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两个相互依靠的灵魂。
神性与人性的双重表现也体现了小说的“传奇”性。灶王没有法力,却以一个上帝的视角观察家家户户的生活细节;人间火焰无法灼烧自己,却能感受到其炽热和轻微灼痛;与人世间的发生互不影响,而记录好坏的罐子却在火灾后落了一层淡淡的灰。现实与传奇就如此融合在一起。
人性,有善意的光芒,也会有致命弱点。豆腐灶王这样克制自己:“骄奢的人一定会被骄奢所吞噬,骄奢的灶王也不会有好的下场,你之所以脱离人世间的轮回成为了灶王,上天奖励你的就是你遵圣贤之言恪守本份……”当他成为曹府灶王,便有了“小人得志”的嘴脸,即使是神仙也无法避免内心产生的欲望和虚荣,有了这些因素,便会充满私心,行贿之举,也就成为了理所应当,这也可以理解为灶王自我审视的人性。
李浩选以灶王为“神”的经验,来体现“人”性的多面,神性与人性交会审视,小说的现代意味毕现。《灶王传奇》将兼具神性与人性的灶王形象嵌入历史叙事,凸显了人性追问的叙事新意蕴。就此而言,《灶王传奇》不仅是灶王传奇叙事的突破,也是现代小说对人性发掘的新探索,传奇与现实融汇,人性与神性交会,带来了小说叙事的新可能。
(编辑: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