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有一种病,叫醋酸综合症。这种病是传染病,一个胶片有了之后,所有胶片都会有。抢救这些胶片,就是我们电影修复的日常工作。”
2017年,中国电影资料馆的电影修复师王峥在接受采访时如是说。
几十年的老电影,还有可能再回到大银幕上重焕光彩吗?
2020年,纪录片《数电影的人》上映,这部纪录片讲述的正是电影修复师的故事:
在抢救胶片的时间比赛中,一万七千多部尘封已久的胶卷,被摆在电影修复师的面前——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与时间赛跑,赋予这些胶片新生。
电影修复工作,其实就是将老电影的储存方式从胶片转换成数字,以便更好地保存与维护电影。
在电影诞生早期,爱迪生发明的35mm胶片是储存电影的主要介质。
一个世纪以来,尽管胶片本身的材质发生了许多改变,但无论是早期的硝酸片基,还是后期的醋酸片基、涤纶片基,都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储风险:
早期的胶片材质是硝酸片基,这种物质极易自燃——电影《天堂电影院》中,正是胶片自燃,才导致了电影院的大火;
在漫长的保存过程中,胶片会释放醋酸气体,从而在表面产生晶体,使整盘胶片粘结成块;时间一长,胶片酸化脆化严重,往往会扭曲变形,甚至变成粉末。
除了胶片本身的材质,人们早期在储存、转印、运输胶片过程中的不谨慎,也导致了不少物理性损伤:如划伤、霉菌繁殖、灰尘沾染等等。
物理修复,就是检查原始胶片,并对其进行接补、清洁,以便后续的数字化扫描。
在电影修复师吴云岳的眼中,物理修复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物理修复的工作环境真的非常艰苦,你到那个车间去看一看,眼泪都要掉下来。就算戴着防毒面具,酸味都可以透过去。不仅是酸味,还有霉味和灰尘,所以每个工作台上都会装一个大功率的抽油烟机,希望能让他们工作的时候好过一点。”
一盘胶片拿到手,电影修复师就要将其固定在专业仪器上,一帧一帧进行评估:
胶片有没有酸化,有没有变形?胶片上的齿孔有没有裂纹?胶片上是否有脏点、霉斑、粘连?一旦发现有问题,电影修复师们就要马上对胶片进行细致的处理和重新拼接(甚至是手绘),还原胶片画面。
确认无误后,电影修复师会清理胶片上的霉斑、灰尘和油渍,再送到影像扫描部门进行4K分辨率的扫描,使胶片上的图像信息转化为数字文件。
数字修复不仅要修复已有的问题,还要做到“修旧如旧”——
电影修复师在调色的时候,不是随便涂个颜色就可以了,他们还要把握住色彩美感, 准确传达导演的创作意图,有时还要请当年负责拍摄电影的摄像师来到现场指导。
以国家中影数字制作基地为例,一部电影的修复,需要六个小组分工合作,包括胶片扫描组、画面修复组、调色组、声音修复组、声画合成组、输出组;电影频道的修复团队将一部电影进行分段,每位电影修复师负责精修一段,精修完毕后还会有专人进行审核,有遗漏之处的电影将被“打回重改”。
电影修复师们往往会分早晚班工作,无缝修复电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部电影所需的修复时间依旧漫长:短则几周,长则一年——电影修复团队修复一部《渔光曲》(1934),就耗时近两年。
“一部胶片大概是在15万帧左右,几个人一起修,平均每天能修复5000-6000帧,而修复的8个小时内,我们基本都没有动,这也是当年觉得心酸的东西,当年觉得好苦啊。“
从胶片电影到4K修复,一切皆有可能
全球130余家电影收藏机构的数据统计结果显示,自电影诞生至今,全球得以保存的电影不到总数的10%。
在中国,1905~1949年间生产的3000余部电影,被保存下来的只有300部左右,胶片存活率不到10%,胶片的抢救工程迫在眉睫。
2006年底,中国电影资料馆发起了电影档案影片数字化修护工程。该工程计划每年投入3500万元,致力于完成中国现存近2万部老电影的修复工作;
2014年,中国电影基金会启动了老电影修复基金,用于电影资料馆的修复工作,向经典老电影致敬。在近8年的时间里,中国政府已拨款3.7亿元,完成了近7000部电影的数字转码和210部电影的修复。
从2014年起,上海国际电影节就设立了“4K修复经典单元”,专门放映被修复的老电影,包括《乱世佳人》《辛德勒的名单》《芙蓉镇》《画魂》等影史经典——大部分A类国际电影节,都在电影展映环节设立了修复单元,让老电影走出资料库,重回大众视野。
不少被修复的电影也重新回到了影院:无论是刚刚重映的《海上钢琴师》《美丽人生》《决胜时刻》,还是即将上映的《哈利波特》《苏州河》,都让人感到激动。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胶片储存环境和修复技术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面对易燃的硝酸片基,中国电影资料馆的西安电影资料库,已经建立了专门的易燃片库,用以保存和隔绝这些早期的珍贵影像;
电影修复的技术,也从早期的2K修复(清晰)升级到了如今的4K修复(更清晰)——
2018年,电影资料馆首次推出了4K修复版的《盗马贼》和《黄土地》;同年,中影数字修复中心还引入了AI修复技术,大大提高了电影修复的效率。
2020年,vivo影像实验室还运用了独家视频插帧、超分辨率技术,将电影《庐山恋》进行了4K修复,并于8月1日在FIRST青年电影展播出。
有人在修复老电影,也有人在追寻过去的痕迹。
2016年底,上海电影技术厂的最后一条胶片生产线关闭,标志着中国电影胶片时代的结束。同年上映的电影《长江图》,也成了中国最后一部胶片电影。
即使如此,少数电影导演依旧坚持使用胶片拍摄电影:
侯孝贤拍《刺客聂隐娘》时,一方面是多年没有拍电影,不熟悉数字电影的拍摄方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呈现胶片画面中独特的光影魅力,因此坚持采用胶片拍摄。
克里斯托弗·诺兰认为胶片的质感和细节感是独一无二的,因此他一度拒绝投资方的提议,坚持使用65毫米的IMAX胶片拍摄了《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盗梦空间》与《星际穿越》;
昆汀·塔伦蒂诺也是胶片电影的死忠粉,他坚持使用65毫米胶片进行实景拍摄,拍出了《八恶人》:
"电影若不能以胶片的形式呈现,那观众不过是坐在电影院中看电视。”
2020年6月到9月,位于陕西省的西影电影博物馆选出一部馆藏放映机,在露天电影院为群众播放胶片电影;6月 5 日起,南京市的星空电影院联合胶片电影团队,每周五、周六晚免费给大众放映胶片电影;
吉林省磐石市的邮递员李树山收藏了近600部胶片电影,13年来,他隔三差五就会带着放映机深入附近的村落、学校、敬老院,义务放映胶片电影,细算下来,已有上千场之多:
“开始就是一种爱好,后期也是老百姓真喜欢,确实喜欢,他们愿意看,我愿意放,尤其在老年人,每次看电影时都有一种活跃感,总是一句话,这电影多少年没看了,小时候翻山越岭的挨个村看,能把他们的回忆勾起来。”
胶片电影难以再续当年的辉煌,但胶片电影所承载的故事和底蕴,却将在电影修复师、放映员、观众的手中,一代代传递下去。对他们来说,电影修复不仅仅是一项工作,更是一种情怀:
“一本小说,一首音乐,一幅画,只要有人欣赏,它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修复后的电影CD上有一个播放键,如果英文是写’播放’,那日文就可以写’再生’——因为这一个播放的动作,又让它重生了。”
[1] 电影影像前沿技术与艺术︱中国电影出版社
[2] 解密电影修复十三年︱一起拍电影
[3] 电影修复的秘密︱画外hoWide
[4] 老电影修复师:静默的光影“补”手︱北京青年报
[5] 真的打烊了,胶片电影生产成绝响︱更上海
[6] 2020,胶片电影还能存活多久?︱极尚影像
[7] 修复一部4K老片,从“精修”15万张图开始︱澎湃新闻
(编辑: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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