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栾川县重渡沟小学俯瞰。 |
吉林农安县连三坑村小学,学生在学习舞蹈课程。 |
疫情防控期间,湖北竹山县楼房沟村小学教师卢坤山到学生家中辅导功课。 |
引 子
乡村小规模学校——学生数不足100人的村小学和教学点,是我国教育体系的“神经末梢”,格外牵动人心。
据2018年5月11日教育部新闻发布会上公布的信息,截至2017年底,我国有乡村小规模学校10.7万所,占农村小学和教学点总数的44.4%;在校生384.7万人,占农村小学生总数的5.8%。
“从历史发展来看,乡村小规模学校和乡镇寄宿制学校在服务农村最困难群体、巩固提高义务教育普及水平方面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教育部基础教育司负责人在发布会上表示,受历史、现实、地理等多方面因素制约,这两类学校仍是教育的短板,存在办学条件相对较差等问题,迫切需要进一步全面加强建设,提升育人质量。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推动城乡义务教育一体化发展,高度重视农村义务教育……努力让每个孩子都能享有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
2018年4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全面加强乡村小规模学校和乡镇寄宿制学校建设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指导意见》),要求到2020年基本补齐乡村小规模学校和乡镇寄宿制学校这两类学校短板,进一步振兴乡村教育,“基本实现县域内城乡义务教育一体化发展,为乡村学生提供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
不久前,记者深入吉林省农安县、河南省栾川县、湖北省竹山县采访发现,各地着力推进乡村小规模学校建设,加快补齐短板,改善办学条件,努力让乡村小规模学校小而优,更加有力地托举起乡村孩子的读书梦。
布局
统筹规划,优化布局,切实防止因为学校布局不合理导致学生上学困难
出竹山县城向西南,汽车在蜿蜒山道上颠簸近4个小时,终于爬上一处海拔1200米的高山台地。
这里是官渡镇楼房沟村小学,两层小楼,一处院落,跟旁边的易地扶贫搬迁集中安置房一样,粉墙黛瓦翘角檐。
“一到三年级共16名学生,一多半是留守儿童。”59岁的卢坤山既是校长,也是唯一的在编教师。疫情防控期间,他每天通过手机在“云端”给孩子们上课。
楼房沟村小学去年才恢复办学。2004年,这所村小因合村并组、生源不足而撤销,孩子们只能到30公里外的官渡镇中心学校读书。
要不要恢复楼房沟村小,竹山县教育部门也曾纠结:该村常住人口只有700多人,每年新增适龄儿童不过四五个;而办一所学校,意味着教育支出增加。
在竹山,招生50人以下的小规模学校,在校舍建设上基本一样,都是两层楼加一处院落,工程造价在80万元左右。另需配置电子白板、远程教学等教学设施,每年还需拨付6万元办公经费。
“教育,要算长远账。从不让一个义务教育阶段孩子失学的角度来看,在这里恢复建校十分必要。”竹山县教育局局长毛光伟说,越是偏远山区村,对恢复小规模学校的需求越是迫切。
楼房沟新村小一落成,二年级学生朱梦婷的母亲就退了在镇上租的房子,让孩子回村就读。“原来在镇上租房陪读,不算生活费,光租金一年就要3500元,还占着一个劳动力。”
目前楼房沟村小学16名学生中,15名学生家庭比较困难。卢坤山表示,如到镇里上学,将会加重家长负担,影响建档立卡贫困户脱贫摘帽,甚至导致孩子们辍学。
在竹山县最西北的偏远乡镇大庙乡,去年秋季恢复的黄兴小学甫一开班,黄兴村里19名学前班适龄儿童便全部报名上学。这些学生中,大多是留守儿童。黄兴村的孩子以往要去12公里外的全胜小学上学,不少家庭因为无人陪护,会拖延孩子入学。
毛光伟说,竹山县地处秦巴山区,曾是深度贫困县,加强乡村小规模学校建设,对于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意义重大。“近年来,县里投入4.38亿元,兴建73所乡镇寄宿制学校,复建85所小规模学校,让4万多名山区孩子在家门口上学。”
《指导意见》强调:“农村学校布局既要有利于为学生提供公平、有质量的教育,又要尊重未成年人身心发展规律、方便学生就近入学;既要防止过急过快撤并学校导致学生过于集中,又要避免出现新的‘空心校’。”
采访中,记者发现,各地严格把握布局要求,着力统筹优化乡村小规模学校、乡镇寄宿制学校和乡村完全小学布局:在人口较为集中、生源有保障的村,单独或与相邻村联合设置完全小学;地处偏远、生源较少的地方,一般在村设置低年级学段的小规模学校,在乡镇设置寄宿制中小学校。优化布局涉及小规模学校撤并的,各地严格撤并程序,切实做好学生和家长思想工作,坚决防止因为学校布局不合理导致学生上学困难甚至辍学。
栾川县地处伏牛山腹地,以前几乎村村办学校,教育资源分散,水平参差不齐。按照县里修订完善的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规划,与镇中心校相距不足2公里的石庙镇龙潭小学在撤并之列。
“村子顺沟而建,家住沟底的学生离镇中心校近,愿意撤;住沟中的离龙潭小学近,不愿意撤;家里不太宽裕、怕多花钱的,也不愿撤。”龙潭村党支部书记郝跃川说,起初村民意见不统一,撤并的议题被暂时搁置。
此后,随着对镇中心校的情况了解加深,不少村民开始对撤并动了心。
村民杜留绪说:“中心校的学生路过家门口,跟我说那边教学好、饭菜香。”村民芦柳艳听其他村学生家长议论,“镇中心校不单教课本知识,还开设科技、泥塑、漫画等课程。”
“撤并后,原校舍可以装修改造成研学基地,给孩子们提供第二课堂。”郝跃川也趁热打铁宣传村里的规划设想。再次表决时,多数村民赞成龙潭小学撤并。
栾川县教体局局长李文强说,坚持统筹规划、合理布局,全县原有的81所乡村小规模学校保留19所,“在妥善处理撤并问题基础上,集中财力建设标准化寄宿制学校,这几年新增校舍9万多平方米,确保满足本地学生寄宿学习需求。”
留人
改善条件,提升待遇,打造“乡村温馨校园”
大学本科毕业,怀揣理想而来,可到学校一看,心凉了半截。“教室操场破旧,平常上课连白衬衫都不敢穿;冬天那个冷,不生炉子熬不住。”
30多岁的卢志伟,在农安县黄鱼圈乡连三坑村小学已任教6年,起初留下来是因为“打小在农村长大,对村里孩子想要得到更好教育的渴望感同身受”。
但现实让卢志伟产生不小的心理落差。“那时候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也不是没想过调走的事。”
“教师节时,孩子们在窗外为你唱歌;晚上一有空,乡亲们就会来学校坐坐,只是怕你孤单,陪你说会儿话。”纠结了好几次,卢志伟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这里边有感情因素,但更重要的是教学条件的改善,以及越来越强烈的职业认同感。
近年来,农安县大力推行村小建设倾斜政策,截至去年底,全县50人以上的100所农村小学全部建成“温馨村小”。
聚焦“温馨校园”,农安县投入1.4亿元,加强学校基础设施建设。截至目前,全县村小校舍已全部消除D级危房,所有村小全部采用电暖设备取暖;配套建设计算机教室、保健室、科学实验室、图书室、音体美器材库及篮球、足球、排球场地。
针对村小办学条件差、留不住教师等问题,10项政策出台实施:不足100人的村小,公用经费按100人拨付;实行乡村教师轮岗制,新教师下到村小任教;实行教师服务任期制,评选学科骨干教师,要有在村小2年以上教学经历;将各级培训精准到村小,让村小教师接受优质教育培训;建食堂、建宿舍,让村小的老师们吃上免费午餐,住上舒适的宿舍……
卢志伟的工作生活状况为之一变。伴随朗朗的读书声,记者走进连三坑村小学,只见教室内桌椅整齐、设施齐全,教师宿舍温馨明亮、网速也快。卢志伟笑言:“现在咱这儿的条件跟城里差不多。”
目前,11名教师坚守连三坑村小学,为6个班的67名学生传道授业。
2019年6月印发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教育教学改革全面提高义务教育质量的意见》明确提出,“重点加强乡村小规模学校和乡镇寄宿制学校建设,打造‘乡村温馨校园’。”如今,全国99.8%的义务教育学校(含教学点)办学条件达到教育部等部委有关要求,乡村小规模学校改变往日形象。同时,《指导意见》中强化师资建设的各项政策措施加快落实,乡村教师待遇不断提高,吸引更多的年轻教师和优秀教师到乡村小规模学校。
竹山县把教师的“五险一金”纳入财政预算,乡村教师享受差异化生活补助:中心校、村小、教学点分别为每月300元、400元、600元。
竹山县宝丰镇秦家河教学点地处偏远,开车到县城要一个半小时,交通、生活不便。58岁的蔡鄂庸,至今仍在这里坚守,“虽然不易,但也劳有所得,工资加上各项补助,每月能有7000多元。”
年轻教师的待遇也在提高。在栾川县重渡沟小学,入职4年的王晓丽,除基本工资之外每月享受乡镇工作补贴260元、乡村小学教师生活补贴500元、班主任津贴500元、教龄津贴40元。“村里条件确实差,但补贴比城里高,算下来每月到手工资3400多元。”
职称评聘也在向乡村教师倾斜。栾川县规定,乡村教师教龄满25年,享受高级职称待遇;教龄满20年,可直接获评中级职称。评定时,乡村教师在从教年限、承担课题、获奖等方面的标准可以适当放宽。
毛光伟认为,年轻教师在农村工作,面临爱情、友情和亲情的现实考验,光靠“硬留”行不通。“我们鼓励教师特别是招聘来的年轻教师流动,基于教学成绩的流动不仅能够提升乡村学校教学水平,也能稳得住师资力量。”
2012年起,竹山县建立教师队伍上下流动机制,规定新招小学教师全部派往乡村任教,城区学校出现空编,一律从乡村教师中公开遴选。
“在村小学教学成绩好的话,3年以后就有机会流动到城里去。”2019年到竹山县麻家渡镇柿树坪小学任教的宋平说,自己和同事们并不讳言想进城的念头,“这也是有上进心的表现。”
提质
以强带弱,教研协作,远程教学,力保开齐开足开好课程
一堂道德与法治课上,讲台下坐着3名学生,但教师梁强的授课对象只有一个——三年级的胡鑫怡。讲完一个章节,给胡鑫怡布置完自习内容,梁强又抽出数学课本,为四年级的两名学生上课。
前两年,这是梁强每天上课的常态。栾川县三川镇大红村小学共两名教师、6名学生,他负责其中3名学生的教学,另一位教师朱聪敏负责另外3名学生。在乡村执教20多年,两人早已习惯这种局面。但对一些课程,他们一度有心无力:音乐课上打开录音机,让学生跟着唱;体育课就带着在校园跑跑步;美术课开不了……
“一个人复式教学,教两个年级,开10门课,尽力了。”梁强说,他们还要为学生吃饭等事操心。上午10点钟,课间休息,朱聪敏忙着洗好蒜薹,切好肉丝,蒸上米饭。中午放学,她炒几个菜,冲一锅紫菜汤,供师生8人用餐。
全面提升办学水平,是加强乡村小规模学校建设必须啃下的硬骨头。《指导意见》要求,强化乡镇中心学校统筹、辐射和指导作用,推进乡镇中心学校和同乡镇的小规模学校一体化办学、协同式发展、综合性考评。
近年来,栾川县探索建立教研协作区,将全县初中、小学各分为4个教研协作区,以强带弱,捆绑考核。县乡学校之间,各乡镇中心校、小规模学校之间,共享备课资源,共同提升水平。
有了这些政策支持,梁强明显感到教学有了帮手,增了底气。“三川镇中心学校派专人联系大红村小学,统一开展教学管理,包括统一安排教学、教研活动,统一进行学生考试。如今,镇中心学校与我们共享备课资源,我们的教学水平也得到提高。”
推广网校工程和设立教研协作区,是竹山县提高乡村学校教学水平的两大抓手。全县整合资金7000多万元推进网校建设,实现校校通宽带、班班配套电子白板教学设备、师生人人有网络教学终端,以“专递课堂”“同步课堂”,帮助乡村小规模学校开齐开足美术、音乐、体育等课程;设立5个教研协作区,实施教师走教、对口帮扶,定期送教送课到乡村小规模学校。
在秦家河教学点,记者见到蔡鄂庸时,他正带着3个年级的学生参加宝丰镇双坝中心小学廖海燕老师的音乐“同步课堂”。视频两端,廖海燕唱一句《小雨沙沙》,学生们跟一句。
“早些年我成了全科教师,也是不得已。”蔡鄂庸说,在没有实行远程教学之前,从语文、数学到音乐、美术课程,自己一肩挑,“每次上音乐课,我就带着娃儿们一块儿,南腔北调地唱。”
今昔对比,蔡鄂庸坦言变化明显,“有了电子白板资源库,讲课就有了参考教案;有了网校,音乐、美术等课程可以让孩子们在线听课,不必担心开不齐课、开不好课。”
宝丰镇桂花小学校长邵传星每周都会去一次秦家河教学点,送教送课,也检查这里的教学进度、教学质量。“教学点虽然只有一名教师,但通过网络同步课堂,定期送教送课,教师一对一辅导,现在学生的成绩整体上不比桂花小学差。”
近年来,电子白板等网络教学设备逐步覆盖了竹山县所有小规模学校,让教学点的孩子们也能受益于在线教育资源。竹山还在一些特别偏远的教学点实施远程同步课堂试点,解决因为师资缺乏而不能开齐课、开好课的问题。
从加快宽带网络建设,到发力提供丰富优质在线教育资源,各地积极探索推进“互联网+教育”,着力保障乡村小规模学校开齐开足开好课程,稳步提升教学质量。
各地还认真贯彻落实《指导意见》,不断健全经费投入与使用制度,护航乡村小规模学校建设提质提速。
过去,经费的事,没少让栾川县重渡沟小学校长万卿操心。“电费、培训费、差旅费等,全要从公用经费里出。每个教室、宿舍都装着空调,可到了夏天,电费支出大,不敢多开。”
《指导意见》强调,教育经费投入向两类学校倾斜,并要求切实落实对乡村小规模学校按100人拨付公用经费和对乡镇寄宿制学校按寄宿生年生均200元标准增加公用经费补助政策。
重渡沟小学现有63名学生。根据政策,栾川县按每名学生每年600元的标准拨付经费,对不足百人的村小,按100人予以拨付。算下来,学校每年有6万元公用经费,加上每人每年30元取暖费,全年共6.3万元。
“政策落实到位,以前紧巴巴的日子宽松了许多。”万卿舒了口气。
李文强介绍,栾川县一方面加强小规模学校经费使用管理,严格实行账目单列、规范管理、合理统筹,严禁乡镇中心学校挤占小规模学校公用经费,另一方面动员各方力量多管齐下,加大投入力度。
以重渡沟小学为例,在重渡沟生态旅游建设示范区管委会和村集体支持下,学校聘请2名厨师,解决了外聘人员工资等问题。
栾川县还拨付专项建设资金150万元,为重渡沟小学新建一栋校舍。“学校发展步入快车道,将越来越让师生舒心、家长安心、社会放心。”万卿如今信心倍增。
《 人民日报 》( 2020年07月03日 13 版)
(编辑:鑫果)